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士兵情懷

到達庫地兵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,接受邊防檢查後,為了趕路,大家一致同意餓著肚子繼續前行。兵站門口,好像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軍人在招手,我停下車,打開車窗,軍人跑過來,想請我帶個人下山。我讓他看我們已然滿載的座位,正準備說聲對不起,軍官說“一個戰士的父親死了,已經在這兒等了大半天的車,連個車的影子都沒有……”
  沒等軍人說完,我便同意了,後排坐四個。
  小戰士二十四歲,六年軍齡。千恩萬謝,非得要給我們在兵站邊上的小商店買煙買飲料,我執意不肯。我想,應該感謝的,不是這位個頭不高的奔喪的年輕軍人,而應該是我們,是享受和平生活的我們。
  走完庫地溝,翻越庫地大阪,路面已經有厚厚的積雪,掛上四驅,車速自然慢了下來,我嘗試著,與軍人拉開了話匣子——
  小夥子姓石,甘肅人,家住隴南市某個邊遠小鎮。父親於13日也就是前天下午,因突發腦溢血病逝。家裏男兒就他一個,此刻,全家人正在殯儀館焦急地等待兒子回家弔喪。
  士兵看清了我的臉時,把剛才的“老哥”改稱了“叔叔”,我微微一笑,感覺這樣更親切。
  我關切地問,在哪兒服兵役。他告訴我在阿裏。這才讓我大吃一驚,因為從西藏阿裏到新疆葉城的庫地兵站,綿延約近1000公里,即著名的新藏公路,也就是號稱死亡之路的國道219,也是世界上平均海拔最高的公路,期間還得翻越海拔5300米的界山大阪。這樣的嚴冬,其艱難程度,可想而知。
  由於冰雪,平日裏的大小車輛都停開了。士兵先從阿裏搭乘一輛大貨車,於13日晚間出發,14日下午到達三十裏鋪兵站。最要命的是,那輛貨車擋風玻璃破了,沒有暖氣,零下二十幾度的寒風,直把小夥子凍得全身麻木。要知道,阿裏到三十裏鋪兵站,平均海拔4600米左右,堪稱真正的天路。到了三十裏鋪,駕駛員也不敢繼續前行,因為前方是連續三個大阪。
  在三十裏兵站,找到一輛執勤的軍車,15日上午就到了庫地。在庫地執勤的付營長知道士兵的事情後,整個下午,都在公路邊上候車。
  ——路面上的冰雪越來越厚,道上一個急拐接一個急拐,我不敢再說話,小心駕駛,只有四輪碾軋在冰雪上汩汩的聲音……
  我想像著,身後這位年輕軍人,從接到父親逝世的噩耗那刻開始,這一路奔波,是懷揣著怎樣一種心情,跋涉在千裏奔喪的道路上。如果昆侖有心,也一定會為士兵的孝心報以憐憫。尤其從阿裏到三十裏鋪那一夜,冷得麻木時,孩子懷念父親的眼淚,一定凝結成了臉頰上的冰塊!
  我突然感歎一聲:“自古忠孝不能兩全?!”
  ——是的,平日裏,我們只是在古老的戲劇或者古裝電視劇上,常常聽見演員們言不由衷地說起這句話。而此刻,當我發自內心感受到忠孝不能兩全的情感糾葛的時候,曾經無數次襲擾過我的,那個叫祖國叫崇高的感情元素,又一次湧上心頭,眼圈也瞬間潮濕。腳下的公路,在強烈車燈的照耀下,原本潔白晶瑩,這下卻更加盈盈閃光了。
  要知道,士兵服役的地方,就在離著名的班公湖不遠的某一個山坳,僅5公里開外就是印度。往往,冬季的一次巡邏或者蹲守,在野外,不是十天,就是半個月。
  奔喪的路上,士兵或許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付出與犧牲意味著什麼。而我,我們,作為每時每刻都在強大國防護佑之下享受著和平與幸福生活的人們,卻常常在不經意不留意時,淡忘了,淡忘了這些如眼前的士兵一樣的軍人們的犧牲與付出。好多的時候,甚至是視而不見。就像剛才,停車那一瞬間,我還因為超載而猶豫。
  ——我們的幸福與富有,原來跟另一些人的付出息息相關。在內地,你或許感覺不到。而在昆侖山,你可以天天感受。就像此刻,我身後的士兵,從十八歲入伍到二十四歲,人生中最黃金的時段,獻給了祖國,獻給了昆侖山,直到此刻,僵硬的父親的屍體還在故鄉的殯儀館等著兒子驗棺收容,然後火化……
  父親的魂魄飄在故鄉的空中,也在期盼他守邊關的兒子,早日歸來。
  這些關於祖國的話,不是大話官話,它就像我此刻,只需要一轉身,就可以把小夥子緊緊擁抱起來一樣,實實在在。
  ——翻越庫地大阪,由於冰雪太大,我們花了三個多小時。原本打算在葉城住下來,為了給孩子騰出時間,我們連夜趕往喀什。到喀什南疆軍區門口,已經是16日淩晨四點二十分。
  孩子下車,“叔叔,太感謝了!回來我一定來看您。”
  “小夥子,一路保重。節哀順變哈!”
  我打開右側車窗,小夥子還在揮手,捨不得走。街燈的光芒中,我看見,南疆軍區大門上,有一枚大大的國徽,在年輕士兵的頭頂閃閃發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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